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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暗空保護區(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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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重瞳一下閉上了嘴。

它安靜如雞,這一刻它屬實羨慕高耳的能力,可以把自己在黑夜裏變小、變沒,變成……變成隨便一灘什麽玩意兒,然後消失得無影無蹤。

餘夢洲終於捋直舌頭,他大聲道:“——不!那不是調……”

他緊急左右打探,而後壓低聲音,對死恒星強調:“……那不是調情!絕對不是!”

死恒星訝異地問:“當真?”

“百分百當真!”餘夢洲惡狠狠地說,“你以為我安慰你們,和你們說好聽的話,再拍拍身上、撓撓下巴、揉揉肚子……是在調情?老天爺,你們都是馬啊!”

死恒星驚疑不定地皺著眉頭——如果它真有兩道眉毛的話,那麽它眼下必然是皺眉的情態。

餘夢洲無奈道:“我知道你們和我在人間看到的馬一點都不一樣,你們有智慧、有能力,但如果我的所作所為,在你們眼裏是什麽‘調情’的話,那我以後再也不……”

“求你了千萬不要啊!”七重瞳實在忍不住了,跳著腳出聲央求,餘夢洲難以置信地望著它時,它急忙又不吭聲了。

“你們都知道嗎?”餘夢洲輕聲問,“都知道我的動作,在你們這裏有特別的含義?”

七重瞳的尾巴都嚇得緊縮在兩腿中間,蛇尾膽怯地纏著一邊的腿骨。它慌裏慌張地嚼著嘴唇,哼哧了半天,才小聲擠出幾個字:“我……不知道啊……”

餘夢洲瞇起眼睛。

“我們知道但那是有原因的如果你不知道怎麽辦我們其實是不好意思跟你挑明了說!”長長的一口氣捋下來,七重瞳現在又恨自己不是褻舌了,它真不願意承認,但是褻舌說得對,勘破奧秘什麽的,確實是太弱雞了!

餘夢洲心裏說不出是什麽感覺。

難過?有一點。

想靜靜?沒錯。

尷尬?太多了。

倘若這些魔馬不會講話,不會對他說笑,不會難過,不會傷心,不曾擁有比人類更加強烈的愛恨……那調情也沒什麽,真的。馬這種動物,本來就擁有非常豐富的情感,他又是自小就招惹有蹄動物喜歡的體質,假如親昵一點,就能給它們帶去足夠的安全感,使它們乖乖地把蹄子遞給自己修,這有何不可呢?

可不該是這樣,不該是……

他嘆了口氣,轉頭盯著死恒星上的寄生母體。

“先把這個搞定,別的以後再說。”

七重瞳不知道是該松口氣,還是為此更加提心吊膽。

死恒星若有所思地望著餘夢洲,忽然肯定地道:“不過,你確實是個挺可愛的人類。”

餘夢洲:“?”

七重瞳真的想把它一腳踢死。

餘夢洲搖搖頭,他不理會一溜煙撒腿跑的七重瞳,繼續用鉗子拽了一下蔓藤,這些活物盤根錯節,牢牢地扒著咒釘,居然出現了兩者相互依存的生態。他想用一種不那麽激烈的方法,修好魔馬的蹄子。

“不用小心翼翼,”仿佛知道他在想什麽,死恒星又說,“我觀察過很多回了,你使用工具的力道,根本無法比擬折磨者,他們在我們身上進行過的酷刑,更是你所無法想象的。所以,我不會裝作疼痛……”

餘夢洲擡起頭,沈吟道:“等一下。”

死恒星:“嗯?”

“什麽叫‘裝作疼痛’?”他狐疑地問。

“拔掉咒釘的時候,應該就是感覺最強烈的時候。”死恒星確定地說,“但是吸氣、腿軟、出汗……我認為,這些表現很大概率是為了博取你的同情,以此得到更多的憐惜。”

餘夢洲哽了一下,不知道說什麽好。

“不過,這也是出於它們對你的喜愛,”死恒星耿直地說,“當然,我也喜愛你,我只是覺得我裝不像。”

餘夢洲深深吸氣,他總算能對其它魔馬的無奈感同身受了。

“好了!”他舉起一只手,“你就……別說話了,好嗎?不管你們疼不疼,我都會安慰你們的。”

死恒星困惑道:“為什麽?”

餘夢洲換上了蹄刀,他一邊削去張牙舞爪的蔓藤枝節,一邊心不在焉地說:“因為我看了不忍心,這麽做是為了讓我自己踏實。而且看你們開心,我也會覺得開心,沒別的。”

死恒星安靜了半晌。

趁它不說話,餘夢洲趕緊加快動作,他一把扯住試圖噬咬他的蔓藤,順著植株根部鏟下去,可這玩意兒的再生能力實在驚人,他鏟了半天,腳下鋪了厚厚的一層斷枝,就是不見它消下去。

正當他煩不勝煩的時候,有什麽東西拉了拉他腰後的圍裙帶子。

餘夢洲轉頭一看,是法爾刻。

把他輕輕拽到後面,馬群的首領才吐出一股極高溫的火焰,燒得寄生母體龜縮在馬蹄內部,光禿禿的馬蹄上,只剩下咒釘破壁而出的尖端。

“它們畏懼高溫,但是也不會被高溫燒死,只會暫時縮進寄主的體內,”法爾刻解釋道,“先去除咒釘,是最穩妥的步驟。”

餘夢洲點點頭,等了好半天,法爾刻造成的熱浪才消退至對人體無害的程度。他走過去,將一只前蹄的咒釘挨個拔掉,再挑選一支纖細的鑷子,借著燈光,從寄生物啃噬出的洞口鉆進去,一直深入到了中空的蹄骨內部,方能一點點地把縮成一團的母體植株拽出來。

這東西就像一個盤根錯節的,非常有彈性的厚皮肉瘤,徹底脫體而出的瞬間,餘夢洲甚至幻聽到了那種酒塞子開瓶的清脆聲響。

按照這個方法,他依次處理了死恒星剩下的蹄子,又給它清潔了蹄底,擦去不停流淌的黑血,包上紗布。

“好啦。”他笑了笑,還是親昵地,沒有隔閡地摸了摸死恒星的鼻端,“感覺如何?”

“……挺好的。”死恒星悶悶地說,“再好不過了。”

通體漆黑的魔馬垂下頭,生疏地將腦袋垂下去,挨到餘夢洲手邊,餘夢洲揉揉它的前額,等他收回手掌,死恒星便擡起頭,說:“首領有話要跟你說,我就先走了。”

言畢,它當真轉頭就走,果決得不能再果決。

法爾刻嘆了口氣:“它沒錯,我是有話要對你說。”

餘夢洲把手套往口袋裏胡亂一塞,也許是被死恒星感染了,他說起話來也變得異常直接:“是關於調情的事嗎?”

法爾刻低聲說:“是。”

“那麽……你是來跟我解釋,為什麽你們都知道我的動作和言行統統很不對勁,可是卻連一個字都沒有告訴我嗎?”

法爾刻一偏頭,溫柔地問:“陪我走走,好不好?”

餘夢洲道:“可以,就散步吧,站了這麽久,我是該活動一下身體了。”

他習慣性地牽住法爾刻的韁繩,法爾刻也由著他去,一人一馬晃悠悠地走在原野上。

“可能你好奇過,為什麽馬群之間以兄弟互稱。”法爾刻說。

餘夢洲沈思道:“呃,我是說,有沒有一種可能,就是你們都是雄性……?”

法爾刻真的被他逗笑了。

“不,我當然知道,我們都是雄性,”魔馬說,“但其實在最初誕生的時刻,我們唯有烈焰環身,而無其它一切固定的形態,所謂性別,不過是出於我們自身的選擇。”

“趨利避害是生靈的本能,在惡魔身上,這種本能要顯得更為突出。從我們被安格拉束縛形體,淪為仆役的那一刻起,我們所有的選擇,都必須全然統一,因為馬群不能令他掌握繁育後嗣的權力。”法爾刻似乎是陷入回憶,“於是,有相當一段時間,他不斷地下達命令,試圖使用他麾下的臣民來引誘我們,好誕下惡魔戰馬的後代,供他源源不斷地驅使。”

“哦,”餘夢洲聽懂了,“哇,這真是……”

“雄性、雌性,抑或兩性皆有、兩性皆無。數不盡的魅魔、女妖、誘惑者……或試探,或強迫,花樣百出、不依不饒,就像撲火的蛾子,蜂擁在我們周圍。”魔馬吐出血舌,掠過鋒利的獠牙,“——可惜,去地下尋找他們的屍骨吧。”

它回過神來,看向餘夢洲:“而你的言語、動作……的確也是有人曾對我們做過的。”

“但是相信我!”法爾刻急忙說,“虛偽的甜言蜜語,和最下賤卑微的侮辱,我們都已聽遍,而最輕柔的愛撫,和最嚴酷的折磨,我們也都歷經無數次,你和他們是完全不同的。”

“或許在你的世界,你的行為再正常不過,可我們的認知早就被嚴重扭曲。普通的相處,亦或調情,很抱歉,我們真的沒有辦法分辨這其中的區別。”法爾刻低低地說,“假如你覺得,我們的隱瞞是一種冒犯,那我向你道歉,誠摯地道歉,對不起。”

餘夢洲沒有說話。

一開始,他還有點被誤解的生氣,以及“你們知道但是不說反而還蠻享受這是不是有點詭異”的不自在感,但是現在,這一絲生氣的念頭也煙消雲散了。

他從沒想過這個角度——魔馬對於親密關系的認知,其實是非常不正常的,它們不知道,對於人類來說,擁抱和觸碰可以是一件很美好的事,也許它們可以感覺到這種美好,可在它們的腦海裏,這仍然是引誘,是調情,是包著糖衣的毒藥。

“好吧……”想明白了,餘夢洲也就不糾結了,“不過你們應該清楚,我安慰大家,不是不懷好意,只是發自內心的……關愛,我很心疼你們。”

“我當然知道,”法爾刻低下頭,親昵地蹭了蹭餘夢洲的臉頰,將鼻子埋在他懷裏,汲取能夠使它暫時放下仇恨,轉而沈溺於幸福的氣味,“你是我見過最好的,好到不可思議的人類。”

魔馬的餘音裏,藏著一絲貪得無厭的垂涎之意,它身下的龐大暗影中,也泛起沼澤般沈厚的沸騰聲響,每一個炸開的漆黑鼓泡,都藏著窺探的猩紅眼珠,骨碌碌亂轉一圈,便齊齊對準了青年高挑的身形。

只是,餘夢洲始終不曾發覺。

他笑哈哈地摸了摸魔馬的鼻梁,想起自己的工具箱還攤在外面:“那我先回去了?我得收拾一下東西。”

“好,”法爾刻說,“天這麽黑,要小心腳下。”

它說這話的時候,那些眼珠就簇擁在地面的暗影裏,直楞楞地盯著他,餘夢洲不以為然地揮揮手:“有燈,我看得清路!”

他逐漸跑遠了,法爾刻凝望他的背影,無數增生擁擠的眼球亦追逐著註視,直到青年走進堡壘,直到再也看不見為止。

死恒星默默地從暗處走出來,探頭問:“我惹麻煩了,是不是?”

法爾刻沒有看它:“差一點。”

正當它準備縮回去時,法爾刻輕聲道:“下次說話之前,記得看一看你這些兄弟的眼色,明白嗎?”

想了想,死恒星小聲回答:“我只能看出它們想踢死我。”

“那也是你活該。”法爾刻說。

作者有話要說:

惡魔戰馬:*聚集在一起,商討不能被聽見的秘密* 我們要這樣那樣,再那樣這樣……

餘夢洲:*很好奇* 怎麽了,你們在說什麽?

死恒星:*挺身而出,超級大聲* 我們要這樣那樣,再那樣這樣!

還是死恒星:*被踢成消亡狀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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